大山里的年味
陈泉辛
小时候，在故乡鄂南山区，过春节的年味特别浓。每年到了岁杪年关，在陈彩麟自然村湾里，勤劳的山里人家无一例外都在忙年。在我童年的记忆中，故乡经常在临近年关的时候下雪。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，村里人吃完年夜饭，天空便下起了鹅毛大雪，大人们都围坐在火塘边或者灶台边，开始油炸年糕、鱼丸子和肉丸子，也搓麻花和炸藕夹，村子里到处弥漫着美食的香味。
老家有个习俗，过年必须贴春联。父亲是一个传统文化的“狂热者”，每年过年都准备好笔墨纸砚，亲自撰写春联，写好之后仔细端详一遍，实在找不出瑕疵，方才小心翼翼地贴上门楣。父亲粗通文墨，最喜欢“门迎春夏秋冬福，户纳东西南北祥”和“天增岁月人增寿，春满乾坤福满门”之类的春联。父亲古道热肠，贴好自己家的还要帮别人贴。等到全村都贴好对联，父亲就按照祖宗留下的老规矩，开始守岁。父亲每隔半个小时，就打神鼓一次，紧接着就开始放一次二踢脚。山村的夜晚，鞭炮夹杂着翠竹的爆裂声此起彼伏，响彻通宵，真乃是“竹报平安”。
第二天凌晨4点，母亲就开始在伙房里操办大年初一的酒席，或篜、或煮、或煎、或炒，在灶台边忙得团团转。大概到6点，由轮值的族长打神鼓，聚集族人到祖堂中集体祭祖。在一通“咚、咚、咚”牛皮鼓声的催促下，人们相继到祖堂参加祭祖典礼。村里鞭炮齐鸣，此起彼伏响成一片，到处弥漫着硫磺和火药的烟味。孩子们都在睡梦中被惊醒了。
清晓时分，窗外天光蒙蒙亮，我想起母亲交待的话，就急急忙忙地起床，穿上期盼已久的新衣服和解放鞋，跑到祖堂里与孩子们集合，看大人们在祖堂敬神。敬神是家族过年的重头戏，合族必须心怀敬意，一脸虔诚，向着神案上的祖宗牌位和画像打躬作揖，口里念念有词，祈祷新年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、六畜兴旺。父亲喜欢当司仪，一大早就在祖堂里点燃檀香和油灯，神案上摆满了祭品。准备好这一切，大人们有节奏地敲锣打鼓，孩子们兴高采烈，比试着谁的新衣服更加好看。
在鄂南山区过年，民风民俗大抵相同，最大的特色就是拜年了。我们老家有一个规矩，大年初一拜宗族的长辈和叔伯，初二拜家婆，初三拜姑姨，初四可以随意拜亲朋戚友。初二那一天，我母亲一大早，把晚上准备好的白糖、石冰糖、糕点、瓶装的酒分别装进几个网兜。我那个时候年龄还小，只能与同村一同前去拜年的表哥大伟结伴而行，两个人一起抬礼物。我舅舅的家在崇阳县金沙镇金鸡坪，那个时代交通极不方便。因此，我们只好选择走一条古驿道，翻越几座大山才能抵达舅舅家。
在舅舅家拜年，整个村湾的亲戚，十几户人家都要带着礼物，依次上门拜年，不分亲疏、无论远近，来者皆是客，家家备酒、户户设宴。金沙人爱煮谷酒，酿造的酒颜色看上去略显浑浊，但入口绵甜，后劲十足。每次挨家挨户吃流水席时，从早上吃到晚上，觥筹交错之间，早已经醉意阑珊。我家亲戚朋友多，几乎每年的春节，我和兄弟姐妹们往往要分头走亲戚，依次走完舅舅、姑父、姨父和朋亲等六亲眷属，包括附近村落和村湾家族的族长父老。真真正正等到过了元宵节，山里人驱牛犁地，忙活于农事，乡村的年才算彻底结束！
光阴荏苒，离开乡村三十余载，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千里之外，我们也可以通过网络视频等方式走亲访友，但缺少一种情感的宣泄和欢聚的热烈氛围。如今，故乡年味随着新年的临近，在脑海中萦绕且挥之不去。
（作者单位 经济学院）
扎了根的味觉记忆
吴笛
从协和医院辞职之后，我再去汉口的次数寥寥无几。相约“花溪牛肉粉”是我提出的，因为着实太想念那满口花椒的牛肉粉滋味了。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转地铁，我到了中山公园站。
刚出地铁站，转身望去， “协和医院”几个大字非常醒目地立在那里。时隔几年没见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就远远地望几眼吧，不忍走近，怕眼泪会掉。花溪就在协和医院不远的万松园路的路口，我虽然路痴，但是美食的诱惑让我对这个地址记忆深刻。
曾经的超市、商铺全部换了门庭。我内心打鼓，想起友人昨天说的那句话“这么多年了，会不会早拆了”。我心里没底得很。正当我遗憾的时候，突然闻到了熟悉的牛肉和花椒味。推门，熟悉的香味更加浓郁了。 “是了是了，就是这个味道！”我坐了一会，友人就到了。我们一人来了一碗标准的牛肉粉。吃下去的那一口，眼泪都快出来了......
美味在舌尖绽放，我的思绪却飘回了上班的那些年。那是一段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时光。想起我上班之初，一个愣头青，笨拙又傻气。经常忘东忘西，有一次把氧气枕都灌炸了还浑然不觉，以为是哪里在放鞭炮；有时候配药浓度不对，被带教老师训导；有时候操作重了，害得病人连连叫痛。友人比我提前工作几年，科室有很多像她一样耐心温和的姐姐，经常细心指导我、照顾我。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。
没想到，一碗粉竟然牵出了这么多回忆来。回忆一层层翻开，有关亲人的记忆，都盛满在奶奶的卤鸡爪、妈妈的千刀鸭、爷爷的皮蛋拌豆腐里，如春晖缱绻之光温暖心间。有关爱情的记忆，都承载在情人节巧克力、台湾卤肉饭、米酒小汤圆里，如潺潺溪流之水润泽心田。有关友情的记忆，都充盈在酸酸的话梅、课间小苹果、花溪牛肉粉里，如丝竹管弦之声激荡心神。
那些扎了根的味觉记忆，即使过尽千帆，仍旧无法淡忘。即使我们踏遍万水千山，扎了根的味觉记忆会时时指引我们回家的方向，让我们像孩童一般去回味。人走得再远，舌尖上的滋味都会停留在那里，会在不经意间唤醒我们沉睡的记忆。
（作者单位 校医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