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棵树。
我记得，是一个中年妇女把我种下的。他也是一棵树，种下他的是一位老爷爷，妻子早逝，带着一双儿女。不过我看不到他，他说，他就在我旁边，在墙那边的院子里。
“等我长大了，我就能长出一片树荫，我的果子就会掉到你的脚下，我们就能遇见了。”隔着墙听他这样说，我都能感觉出他的快乐。我的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开始了。
时常有两个孩子在我身边玩耍，老大喜欢研究我的结构，看着我的枝桠。老二好动，常常拉着他的小伙伴来到院子里，一起玩耍唱歌。还有他们的父母，常常坐在我身边发呆。妇女是那个最懂我的人，她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浇水，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阳光。
而每到深夜，我就会把这些故事告诉墙那边的他，我总能听到他用枝叶颤动的声音回应我。而他总说他老了，总说希望我能快点长大。我也常问他：“你会陪我长大吗？”然后把头向墙边探去，希望看到他点头的样子，可惜总是看不到。我只听见墙那边他的树叶沙沙地响，似乎是对我的回答。平静的日子好似流水般，细腻温柔地从我们身上流过，却又悄悄改变着我们的模样。
有一天深夜，我顶着露水，从梦中醒来。我看见一个人影背着背包从我身边离开，那是老大，他手里拿着一张车票。以后我就很少见过他。又有一天，老二回家时候带了一个漂亮姑娘。他说了几句话，姑娘的脸颊就开始变红。就在这时，我结出了第一个花骨朵。“你有花骨朵吗？”我悄悄地向墙那边问。“花骨朵？”墙那边的声音充满疑惑，“那是什么啊？”“就是……嗯……”我竟然一时无法解释清楚，可对面的声音却开始激动起来，“我虽然没有花骨朵，但是我有果子啊。”果子？果子是什么？这次轮到我摸不着头脑了。
“就是可以被人们摘下来吃的东西。”他含含糊糊地嘟囔。我忍不住大笑。“喂，不许笑，没见过果子吗？”他生气地说。我却觉得更好笑了，于是笑得花骨朵都颤抖起来。“那么！等你长得比墙还高，我给你看花骨朵，你给我看果子啊！”“好吧。拿你没办法。”他笑着叹气。
在我满树花开的那天，老二摘下花，别在姑娘的头发上。几个月后，整个院子里布满红色的鞭炮和丝带，就像我的花一样红。其中最大的别在了老二的胸前，他走出去，对着他爹妈行了礼，走向那姑娘——她的新娘。以后我就很少见过他了。
许多天以后的一个清晨，救护车的声音把我吵醒。我看见妇女忙前忙后，他丈夫被抬进了救护车。伴着警笛，两人一路远去。
此时我已经长得差不多像墙那么高了，远远地，我能看见他茂密的叶子沙沙响着。“他们，也要走吗？”我喃喃。“起码，我不会。”对面的树叶沙沙地回应我。
不知道又过了多久，最后一次见到妇女时，她头发已经全白了，房子里唯一的人也搬家了。她带走了房子里的生活用品，锁上了房门。也在那天，我听到了对面的树叶格外响亮。伴随着的，还有哭泣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，我从未听到他这样的声音，颤抖得好像失去了全世界。他的树叶发出沙沙声：“你走了谁来照顾我……” “你还有我。”我说。他转过头，我发现不经意间，他已经长得比墙还高了，越过墙壁望着我，绿油油的树叶上挂着紫莹莹的果子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。“你还有我。”我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，语气中透露着坚定，“因为我也只剩一个人了” “嗯。”我们隔墙相望，就像望穿了时间。
你替我开花，我替你结果吧。
（作者单位 人文学院）
